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承接前文革命1792:18世纪的野蛮丛林法则:法国大革命前夕的欧洲列强矛盾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法国大革命战争的爆发是历史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从战略层面看,英法作为欧洲海权国家与陆权国家的代表,均有着夺取世界性霸权的野性,路易十五时代的七年战争令二者矛盾大为激化;哈布斯堡王朝掌控下的奥地利帝国则与新兴的普鲁士存在瑜亮情结,它们都希望获得德意志的领导权;而东方崛起的俄罗斯帝国在彼得一世和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励精图治下,版图急剧扩张,一头巨熊闯入满是水晶玻璃与瓷器的宫殿,对国际格局产生的冲击可想而知。上述矛盾若不能获得及时纾解,早晚会以大战的方式爆发。然而,在法国大革命战争爆发前的五年间(1787-1792),一系列历史意外与偶然事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同萨拉热窝的刺杀掀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序幕一样,如果没有这几根导火索,恐怕法国革命战争及随后的拿破仑战争,很难持续超过一代人之久,并且破坏力超越了骇人听闻的三十年战争。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令欧洲堕入灾难的三根导火索分别是:在欧洲东部“兴风作浪”的俄国,法国大革命爆发,以及那个时代令人瞠目的外交反转——普奥同盟。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俄国巨熊继续着自己的扩张,而奥斯曼帝国和波兰则成为其牺牲品。1787年8月爆发的第六次俄土战争 产生了十分复杂的国际影响,当1792年1月土耳其战败媾和时,俄国欧洲部分的边界已推进至第聂伯河,此外它还牢牢控制了黑海北岸,尤其是新征服的克里米亚半岛。此时波兰国王为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旧情人斯坦尼斯瓦夫・奥古斯特・波尼亚托夫斯基(Stanisław August Poniatowski)。一般人想当然地认为既然他与女沙皇关系匪浅,即位后自然会充当俄国的傀儡。出人意料地是,波尼亚托夫斯基将本国利益置于最优先地位,着手进行了一系列增强波兰国力的改革。其中最突出的一项成就是,1791年5月3日,乘着俄国卷入土耳其战争之机,国王与国会(sejm)打造了欧洲第一部成文宪法《五三宪法》(这也是世界第二部成文宪法,仅次于1788年的美国宪法) 。此举将波兰打造为了一个制度上领先的立宪君主国,直接挑战了俄罗斯的霸权。一个重振旗鼓的波兰,如果与渴望复仇的土耳其结盟,可能会成为俄国的心腹之患。叶卡捷琳娜大帝勃然大怒(她公开宣称波兰受到了雅各宾主义的毒害)。1792年5月,正当西边法国革命战争爆发时,俄国人入侵了波兰,成功逼迫它废除了宪法。1793年的第二度瓜分中,俄国、普鲁士从波兰夺取了更多领土,但更糟的还在日后。“波兰问题”持续恶化并将在未来欧洲冲突的临界点爆发。

革命1792,历史偶然与必然的碰撞:1792年法国大革命战争的三根导火索

波兰国王波尼亚托夫斯基

波兰颁布《五三宪法》,波兰画家 Jan Matejko绘制

波兰曾经寄希望于法国的干预,让自己免遭瓜分。然而,1787年,普鲁士在英国支持下镇压了荷兰建立的亲法共和政权,面对家门口的挑衅,法国却只能隐忍不发,因为财政濒于破产,国家无法承担武装干预的后果。“虚弱的举措和敌人所取得的胜利令我震惊,”法国外交官路易-菲利普·德·塞居尔(Louis-Philippe de Ségur)写道,“那一刻,我目睹深渊大开,一边是无能的政府,一边则是撕扯我的祖国和国王的狂怒。”

当专制君主政体在1789年崩溃时,革命者深知法国的衰弱,竭力避免国际对抗,并对外抛出了橄榄枝。1790年5月22日,在加拿大西海岸外的努特卡湾发生了一场海军事变 ,对英战争似乎迫在眉睫,然而法国国民议会却声明放弃一切征服战争:“法国永远不会以她的力量反对任何人民的自由。”如果法国革命政府一直秉承和平主义对外政策,或许法国革命战争不会席卷欧洲。然而,这不过是革命党的权宜之计。

革命爆发不久,法国保守派贵族、军官、神职人员纷纷出逃,聚集在德意志某些公国内。这些流亡者(émigrés)开始在孔代亲王 (Prince de Condé)路易五世·约瑟夫·德·波旁(Louis V Joseph de Bourbon-Condé,1736-1818)麾下组成军队。孔代亲王作为保皇党的代表之一,公开要求奥地利干涉以重建法国旧秩序。奥地利皇帝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II)明白他们志大才疏,难当大任,从实用主义考虑,他并不愿冒着触怒法国新政权的风险,大力武装这批流亡者军队。然而,流亡者军队虽然战力堪忧,但宣传鼓噪的能力却不容小觑,他们的出场成功激起了法国人民对外敌入侵的恐惧,并诱使革命政府转而走向强硬。

此外,法国新政权对旧政权签署认可的某些条约并不承认,在欧洲其他王国看来,似乎意味着法国外交上的修正主义倾向,这也引发了列强的疑虑。例如,德意志王公在阿尔萨斯拥有的地产被国民议会视为“封建主义”而在1789年8月予以废除;1791年9月,法国又吞并了教廷的阿维尼翁 (Avignon)飞地以及维奈桑伯爵领(Comtat Venaissin),而这两处作为教廷领地已有数百年历史。上述问题还不至于引发战争,但它彰显出法国不会受到旧政权条约的束缚,难免引发邻国的戒心。

路易五世·约瑟夫·德·波旁

某种程度上说,倘若路易十六具备波尼亚托夫斯基那样的政治觉悟和变通能力,真心诚意地配合革命者将法国改造为立宪君主国,那么,此后法国也许不会走上战争之路。然而,问题在于路易十六十分不愿成为立宪君主。1791年6月事关重大的“瓦雷讷出逃” (Flight to Varennes)中,他试图携带妻小逃亡,引发了巴黎的政治危机:当一国之君明显表露出他不愿参与立宪时,君主立宪政体该如何运作?当路易狼狈不堪地返回首都时,共和运动已经在发酵了。但此时尚有足够多的温和派继续希望新宪法生效,情势还没有一发不可收。共和主义者在7月遭到了暴力镇压,而国王于1791年9月接受了宪法。不过,新的立法议会选举产生了一个强大的左翼集团,他们很快被称作“吉伦特派”(Girondins)。他们认为路易对宪法的接受并非真情实意,试图揭露真相并在此过程中接管权力。吉伦特派相信对神圣罗马帝国那些庇护“流亡者”的王公作战(这也意味着与奥地利交战,因为利奥波德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将会促使国王在法国与其敌人、革命与反革命之间表明自身态度,从而倒逼进一步的改革。这意味着法国将会大幅改变此前温和的外交政策。

与此同时,右翼的“法耶特派”(Fayettists)预计一场冲突将迫使国王仰仗美国独立战争英雄拉法耶特 侯爵(Lafayette),此后掌握军权的拉法耶特便能镇压巴黎的极端革命党从而巩固王权,因此他们也积极支持开战。居中的是君主主义者组成的“斐扬俱乐部”(Feuillants),他们认为当务之急是令宪法运作,故而反对开战。他们在左翼有一位不太可靠的盟友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Robespierre)——雅各宾派领袖。吉伦特派领导人之一的雅克·皮埃尔·布里索(Jacques Pierre Brissot)激动地声称战争将成为“世界自由的十字军”时,罗伯斯庇尔曾反驳说“没人喜欢武装传教士”。不过,吉伦特派联合法耶特派令主战的声音占据了上风。甚至路易十六本人暗地里也支持宣战,他错误地认为法国革命军是一群乌合之众,奥地利人会击败法军,镇压革命党,重铸他的权威(法国王后玛丽正来自奥地利皇室)。但让法国从此前的和平鸽变身为斗鸡无疑需要某种外部的诱因和铺垫,不幸的是,普鲁士和奥地利居然联合送上了最后一根导火索。

拉法耶特侯爵

法国革命战争的爆发中,主因固然源于其内部因素,但它也是一场戏剧性外交重组的结果——18世纪欧洲冲突的主要来源之一——普奥竞争,在18世纪末期竟然走向了普奥联合。这种和解不是一帆风顺,水到渠成的。奥地利自1781年起与俄罗斯结盟,1787年-1792年的第六次俄土战争中,它作为俄国盟邦自1788年加入了对土耳其的作战。由于奥地利主力深陷巴尔干泥潭,它的比利时(奥属尼德兰)、匈牙利和蒂罗尔臣民有的以及爆发起义,有的正在酝酿叛乱,这对继位不久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Friedrich Wilhelm II)来说,不啻于一举击溃哈布斯堡王朝,让普鲁士取而代之的天赐良机。1789年底,腓特烈·威廉在西里西亚集结了部队,计划来年春天攻打奥地利。如果土耳其人在战场上多支撑一年,恐怕奥地利已经后院起火。而一旦普奥开战,自然就不会出现历史上普奥联军入侵法国的景象了。

对奥地利人而言幸运的是,千钧一发之际,土耳其战争的风向转变了。奥地利人成功夺取了贝尔格莱德,1790年,奥地利与土耳其签署了和约,利奥波德皇帝顺利从战场抽身,继而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瓦解了国内抵抗。普鲁士人失去了背袭奥地利的机会,随着奥军主力的返回,腓特烈·威廉二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两国于7月在赖兴巴赫(Reichenbach)订立条约,化干戈为玉帛。

第六次俄土战争

腓特烈·威廉1787年对荷兰的入侵以及对奥地利的武装动员并未给普鲁士带来预想中的果实。国王转而在四面楚歌的波兰与看似虚弱的法国觅得了新的机会。腓特烈·威廉态度有了180度转弯,他积极地向奥地利人鼓吹联合对波兰、法国采取行动。利奥波德皇帝一直犹豫不定,直到1791年夏的路易十六“瓦雷讷出逃”后,才被普鲁士人说服对法国采取强硬政策。然而,即便阴云密布,直到此刻,战争也不是无法避免的。之后,18世纪末期最可悲可叹的外交误会出现了:在8月27日的《皮尔尼茨宣言》(Declaration of Pillnitz)中,腓特烈·威廉和利奥波德声称,各国君主都关注路易十六的困境并且需以联合行动来恢复他的权威。尽管普鲁士人倾向于领土征服,但即便到了此刻,利奥波德似乎依然仅仅希望武力恫吓能迫使法国专注稳定国内局势,奥地利表示,只要欧洲其他列强都对法国开战,奥地利也会加入“抗法联盟”。利奥波德皇帝在这里玩了一个看似精明的文字游戏,因为根据其政府的估算,英国不会对法宣战,如此,既然其他列强没有全部对法开战,奥地利自然也可置身事外。可悲的是,皇帝失算了。巴黎的冲动的革命者仅仅按照字面去理解宣言,他们自然将其视为了普鲁士和奥地利即将共同入侵法国的征兆,法国国内主战派声势大涨。 从这时起,战争便不可避免了。

法国革命政府决定先发制人,心怀鬼胎的路易十六居然也表示鼎力支持。1792年4月20日,法国国王请求立法议会宣战。议会举行了投票,仅有7票反对。从此直到1815年,欧洲几乎笼罩在战火中。因为种种阴差阳错,法国战争的绞肉机转动起来了。

2022-06-11

2022-06-11